沈曼走了。

看著沈曼遠去的背影，錢貴珍小聲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麽檔次的明星，還是哪個有錢人養的見不得光的小三，生個孩子要這麽藏著掖著。”

說完，錢貴珍關上了門，回到屋裏開始給自己的侄子一家打電話。

——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沐沐就被錢貴珍叫了起來。

臨出門前錢貴珍將半個紅糖饅頭和一包用塑料袋裝著的東西塞到了沐沐手裏。

塑料袋裏裝著的是沐沐住在這裏時用過牙刷毛巾以及換洗的衣服。

錢貴珍自己則拎上另一包東西、拉上沐沐出了門。

兩人來到車站，搭上了第一班公交車。

一路上，沐沐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趴在車窗前看著外面的路。

沐沐的小動作錢貴珍並未放在心上，只是閉著眼睛打著瞌睡。

公交車開了一個多小時，到了終點站後，錢貴珍又帶著沐沐轉了一趟三輪車，一路顛簸，終於來到了錢貴珍侄子一家住的那片出租板房區。

這裏密密麻麻的板房隨處搭建、生活垃圾和建築垃圾堆得到處都是，看上去淩亂不堪，此時正值周圍工地上工的時間，時不時還有農民工三五成群的從板房間的小巷子裏走出來。

這樣的環境讓沐沐從心底裏生出一絲恐懼，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別站著，趕緊走。”錢貴珍推了推沐沐的後背，催促道，自己則捂住鼻子、埋下頭，繞開那些工人，快步走進了板房間一個狹窄的巷子。

盡管之前來過一次，但錢貴珍還是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了侄子一家住的地方。

來到一間破舊的板房外，給她們開門的是一個樣貌、衣著樸實，三十歲不到、神情有些木訥的婦女。

此人正是錢貴珍的侄媳婦王小紅。

“怎麽就你一人，開茂沒在？”錢貴珍往屋裏看了一眼，問道。

“工地上加班，開茂這兩天都在工地上沒回來。”王小紅解釋道。

錢貴珍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就是這個孩子，”錢貴珍一邊說著，一邊將身後的沐沐拉到了王小紅面前，介紹道：“這孩子叫小沐沐，今年6歲，之前一直是我帶著的。”

王小紅看向沐沐，一楞：雖然沐沐穿的沒有她看到的其他城裏的孩子好，但是一眼就能看出這孩子的五官長得極漂亮，尤其是眼睛。

“我們這個條件，這個孩子放我這裏我怕帶不好她啊。”王小紅擔憂地說道。

“放心吧，小沐沐這孩子好養活，聽話懂事，不哭不鬧，你家孩子怎麽帶的，你怎麽帶她就行，”假裝嘆了口氣，錢貴珍又道：“要不是小宇他媽媽要去上班了，我得幫忙帶小宇，管不過來，我其實是願意帶著這孩子的，我想著你和開茂剛來這邊收入也不高，多帶一個孩子費不了多少事，又能多點收入，才跟這孩子的媽媽說把她送來這裏的。”

錢貴珍說了這麽多，見王小紅依舊木楞楞的，也不知道說聲謝謝，不滿地癟了癟嘴。

錢貴珍將從家裏收的那袋舊衣服塞給王小紅，又從錢包裏拿出800塊錢遞給對方，說道：“這是小沐沐的媽提前付的這個月的生活費，先帶一個月試試，要是沒什麽問題，後面每個月的生活費對方給我了，我再在手機上轉給你們。”

沐沐的生活費沈曼一般是半年付一次，她分月轉給侄子一家，餘出來的錢正好可以存進銀行做做理財。

“好。”王小紅接過錢，心裏高興，這才想起來開口邀請錢貴珍到屋裏坐會兒。

“不坐了，我待會兒還得上銀行一趟。”藏起眼裏的厭惡，錢貴珍隨便找了個理由轉身離開——這裏的房子都是用工地廢棄的活動板房臨時搭建的、又破又爛，不隔音也不隔味，周圍垃圾遍地也沒人收拾，還有屋裏也是，站在門口，錢貴珍都能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味。這地方，她實在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

錢貴珍走後，王小紅將沐沐領進了屋。

就這一間屋子，王小紅、她丈夫錢開茂，還有三個女兒都住在裏面。

屋裏很黑，沒有窗戶也沒有開燈，只有靠近屋頂的地方又幾個孔洞透進來一些光勉強能讓人看清屋裏的陳設。屋子很亂，八九個平方的房間裏廢舊紙箱、工具雜物、炒菜做飯的爐竈炊具堆了小半個屋子，另一邊，挨著墻擁擠地放著兩張簡易鐵床，王小紅的三個女兒正擠在其中一張床上睡覺。

“東西放那兒吧。”王小紅指了一下床邊的櫃子，對沐沐說道。

沐沐的視線順著王小紅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那個滿是油垢和灰塵、堆滿了雜物的櫃子，沐沐緊了緊手裏的塑料袋，沒有動。

見狀，王小紅也沒在意，拉上了門，自顧走到鐵床邊躺下，繼續刷手機。

來這裏打工的女人不像男人力氣大、能接到長工，她們只能接一些工地上臨時的雜工。平時接不到活的時候王小紅就在家裏睡覺、看手機。

今天，王小紅也沒有接到活，所以並不打算出門。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個上午。

快到中午的時候，錢開茂搖搖晃晃地從外面回來了，身上帶著濃烈的酒氣和難聞的煙味。

見丈夫回來，王小紅趕緊質問道：“李大莊說你們工地上沒讓加班，你怎麽這會兒才回來？你是不是又跑去賭了？”

錢開茂自顧點了根煙，沒有理會王小紅。

王小紅忍不住，又道：“李大莊他媳婦說你們工地這個月的錢已經發了，他昨天就拿回來了。”

聽到這話，錢開茂黑著臉朝王小紅吼了一句：“他發了我的就得發啊？李大莊他發錢了你去跟他過啊。”

錢開茂是拿到了工資，只不過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已經被他打牌輸了個精光，還欠了別人一千多。

錢開茂一腳將門口的箱子踹開，走進屋裏。

看到角落裏杵著的沐沐，錢開茂又吼了一句：“滾遠點，別擋著老子。”

錢開茂吼完，才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楚面前這孩子不是自己那三個女兒。

“這孩子哪來的？”錢開茂看向王小紅，質問道。

“今早上你二姑送來的，”王小紅解釋道：“昨天你沒在家，這件事還沒有和你說，這孩子是別人托你二姑帶的，她帶孫子忙不過來，就讓咱們幫著……”

不等王小紅把話說完，錢開茂便一臉惱火地打斷了她：“她帶不過來讓咱們帶？她家裏過好日子怎麽沒請咱們去過過？你沒腦子嗎？”

“給了錢的，不白帶。”王小紅趕緊解釋道。

聽到這話，錢開茂才停止了大罵，問道：“多少？”

“一個月800。”王小紅一邊說著，一邊從兜裏拿出了錢貴珍早上給她的那疊錢。

見到錢，錢開茂眼神一亮，一把奪過王小紅手裏的八百塊錢，數了兩遍才揣進了自己兜裏，嘴裏卻還不依不饒地罵著：“800塊，嗛，城裏現在給人當保姆就隨便帶帶孩子一個月都不止這點錢……”

說著，錢開茂還嫌棄地看了沐沐一眼，啐道：“也是個賠錢貨。”

罵完，見沐沐依舊杵在那兒，不哭不笑跟個傻子似的，錢開茂感覺無趣，便收回了視線。

走到寬一些的那張鐵床邊，將床上的三個女兒轟走，錢開茂隨手扔開了外套，倒頭就睡。

王小紅還想追問工資的時，此時卻不敢再開口，只能招呼著一旁哭鬧的三個女兒到外面去玩。

直到下午一兩點鐘，王小紅準備做午飯了，才終於叫醒了錢開茂。

王小紅在家裏不做早飯，不上工時就挨到中午，兩頓並做一頓吃。

說是午飯，其實就是開水煮幹面條，再舀上一坨豬油，一人一大碗。

見王小紅招呼沐沐過來吃飯，錢開茂陰陽怪氣地嘲諷了一句：“這城裏的娃娃金貴得很，咱們吃的這些東西她能吃嗎？在這兒被養死了可不算咱們的責任。”

錢開茂話音剛落，就見沐沐接過了王小紅手裏那碗面，忍著心裏的嫌棄，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直到將一大碗面條全部吃完，沐沐才放下了碗。

“餓死鬼投胎似的。”錢開茂罵了一句，低頭開始吃面。

將面吃完，錢開茂將碗隨手一扔，便又回去睡覺了。

看到王小紅開始收拾碗筷，沐沐走到她的旁邊，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我可以幫忙做事情。”

聽到這話，王小紅楞了下，有些沒反應過來——有人願意幫自己做事情她當然樂意，但一想到沐沐到這兒來是給了錢的，王小紅便打消了這個想法。

“不用了，哪兒能讓你做。”

王小紅一家洗碗倒也簡單，就著鍋裏剩下的水將碗筷涮涮，再將鍋裏的水往屋外地上一潑就完事了。

一旁的沐沐看著：“……”剛才吃的那碗面可不可以反悔，吐出來？

——

晚上。

王小紅為一家人準備的晚飯依舊還是開水煮幹面條。

盡管內心拒絕，但為了活久一點，不要像小說裏那麽快死掉，沐沐還是努力幹掉了一整碗面條。

晚飯後，錢開茂和王小紅各自躺在床的一角刷著手機，三個女兒則蹲在地上拿著一堆不知還能不能用的工具玩鬧著。

直到夜深了，王小紅才想起來招呼孩子們睡覺。

“你那些東西放下吧。”王小紅又一次指著沐沐手裏拽著的塑料袋說道。

猶豫再三，沐沐終於將她那包東西拿到了屋子一個相對幹凈一些的角落裏放好，卻始終不肯脫掉身上的外套。

王小紅見狀，也不勉強她，燒了壺熱水，讓家裏孩子過來洗臉。

王小紅一共生了三個女兒，老大四歲，老三歲不到，最小的一個一歲半。

一盆水，一塊毛巾，最小的先洗，然後給老二洗，最後是老大。

王小紅招呼沐沐過來一起洗。

看著那盆水，沐沐沒動。

見沐沐滿臉都寫滿了拒絕，王小紅索性也不再招呼她。

“那你過來睡覺吧。”

這屋裏就兩張床，平時如果錢開茂也在，就讓三個女兒睡小一點的那張床。

本來剛剛夠睡的小床，現在多了沐沐，就有些擠不下了。沒辦法，王小紅只好又在小床邊上加了張桌子，讓沐沐勉強擠下。

——

半夜，沐沐是被凍醒的。

在四周漆黑的房間裏看了一圈，沐沐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下來，走到了門邊。

王小紅晚上關門的時候沐沐就在旁邊看著，這門在裏面沒有鎖，只用了一個鐵扣卡著。

沐沐在黑暗中一陣摸索，終於找到了那個鐵扣。

推開門，借著夜色和附近工地塔吊上的燈，沐沐只能勉強看清楚外面的路。

漆黑陌生的環境讓沐沐本能地感到害怕，木楞楞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沐沐最終還是返回屋裏拿上了自己的塑料袋，然後小心翼翼地踏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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